说的这个村庄不是怪屯,而是怪屯东北角的哇唔眼儿。这个村子的人是清朝雍正年间由怪屯迁过去的,也都姓李,距怪屯仅一里之遥,所以起初叫小怪屯。但这个村名没喊开,因为村子的下面就是哇唔眼儿,远远近近的人都管这个村子叫哇唔眼儿,遂形成正式村名。到了文革时期,时兴村名革命化,比如七寡妇公社改成了七一公社,旗王圪垱大队改成了红旗大队等等。“哇唔眼儿”在怪屯人的词典里,就是女人的阴道(见《月牙桥》),很不雅,低级趣味,所以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改名为幸福营。1981年的时候,幸福营还有4户人家。但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其实,哇唔眼儿原本是一个人丁兴旺的村子,在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人口几乎与怪屯相当。可是,1966到1986,短短二十年,这个村子就从地球上消失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其真正的、深层次的、或者说是隐性的原因,我们说不清楚,就像上面的许多故事一样,我们也只能把疑其相关的一些显性事件,进行链接,只为人生一惊一叹一唏嘘,不为科学的探索与究竟。

    明嘉靖水北县志《地理篇》记载:城北五十里有石壁,高七仞,曲折回环,曰升龙崖。崖下有一石隙,状若阴户,土名哇唔眼,泉水涓涓,为花溪之源。哇唔眼上方有石柱如男根,粗三围,高二丈六尺,土名地根。女户男根,阴阳相生,造化之奇如斯也------

    哇唔眼儿上边是一块很大的平地,石柱就长在靠崖的地方,下细,上粗,龟头,肉色(晚霞红),青筋鼓突------平展展的地上,骇然突兀出这么个形状的东西,外面的人见了,无不愕然瞠目,捂嘴窃笑。但怪屯和哇唔眼儿(幸福营)的人,望着地根从孩童长成大人,倒把它看得极其平常——也可能不平常,怪屯和哇唔眼儿的女娃们,普遍比别处的女娃早解风情,可作另解。

    当然,这里说的平常与不平常,是从道德层面说的。而从另一个层面上说,那就绝对不平常了。因为怪屯和哇唔眼儿的人都把地根、艾娥庙、哇唔眼儿看做他们的三个神祗。哇唔眼儿山泉根儿也有人烧香,但少一些,都是光身汉们为求媳妇,夜里偷偷烧的。艾娥庙也不断有人烧香,都是夫妻不和,婆媳失睦去求艾娥庇佑的,这里的香是明着烧,且摆有馍、肉、果之类的供品。地根那里烧香的最多,都是女人烧的,烧香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求子嗣,二是男人房事无能,求房事。因都是极难言说的私密之事,女人到地根那里烧香都是夜里。更深夜静之后,你会看见一盏灯笼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跳了出来,向升龙崖上游去,明明灭灭的,就游到了地根那里。一会儿,就蹦出几粒火豆,是三柱香点着了。点着香后,女人跪下,讲说心事,磕三个头,绕地根转三圈,然后抱住地根,下贴裆,上贴面,入幻有顷。回家,与男人行房。

    据说很灵,不行的男人就行了,不生子的女人就生子了。

    李子回的女人兰云环一连生了四个女孩儿,公公婆婆都骂她:“贱人!非要给老子们生个五女拜寿哇!”当然,他们担心的并不是“五女拜寿”,而是五女拜寿之后,媳妇仍然生不出儿子。兰云环担心的也在这里,所以听了公婆的叫骂以后,也不敢还嘴,抹了一会儿泪,就上了安铺镇,买了几封香。夜里,她就去拜了地根。这是1965年8月间的事。怀胎十月,到了1966年6月,兰云环竟一胎生下三胞,全是带把儿的!把个老公公喜的一命呜呼,喜事丧事一锅煮了。

    你说灵不灵!

    因此,那地根,那硕大无朋的、昂然日天的地根,怪屯和哇唔眼儿的女人们崇着呢!

    就在兰云环满月那天——1966年7月24日,她正在洗头(一个月没洗头了),就听见刮风一样的呼喊声:“打倒牛鬼蛇神!”“坚决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兰云环一边擦头一便跑出大门去看,只见从大东峦上走下来一支队伍,打着红旗,一面走一面举着拳头。兰云环觉得稀奇,不知一大群人是干什么的,就盯着看,一直看着那群人走到了地根跟前。队形就散了,散成一窝蜂,围住了地根。接着就听到了纷纷乱乱的叮当声。

    原来这是一群县城里的红卫兵,来搞文化大革命的,具体地说,就是砸地根。也有女学生,但一看见是这么个东西,就都“啊呀”叫了一声,捂着脸跑开了。

    兰云环扯着嗓子喊:“砸地根啦!砸地根啦!”喊着就往那里跑。雷大妮儿、高文玉、周巧、申贵银等等老少媳妇也都一个一个跑出来,跟着兰云环往崖上冲。

    中学生是很幼稚的。那地根是花岗岩,圆柱体,无棱无角,他们虽然拿了十几把铁锤,砸得火星四射,但仅砸了一圈白麻子而已。

    兰云环领着一群女人冲上来,就去夺学生们的铁锤。其他学生就朝着她们呼口号:“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打倒牛鬼蛇神!”兰云环就骂:“放您妈那屁!谁是牛鬼蛇神?俺是贫下中农!”

    学生们大惑不解,以为他们的革命行动,一定会得到妇女们的热烈拥护的,却想不到首先站出来激烈反对的会是她们。学生们就给他们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阿姨!贫下中农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热烈拥护文化大革命。你看这个------这个东西,多难看啊------”

    兰云环说:“难看?多难看?你们哪个不是这东西戳出来的?咹?你们哪个人腿旮旯里没长这个东西?要不,把你们的也割了算了!”

    周巧就叫起来:“对对对!把他们的也割了!”

    雷大妮儿附和道:“对!把他们都骟了。拉住他们别叫跑了!”

    这一说,有些学生就慌了,挖开就跑。这一跑,立场坚定的也守不住阵脚了,想退却,可又觉得对不起毛主席。犹豫失措之间,妇女们就真真假假的抓住了几个学生。有几个妇女是正在做针线活跑出来的,手里还拿着剪子,就跃跃欲试地吓唬这些城里娃。周巧个鳖孙骚包,伸手就向一个学生裆里抓,把那个学生抓得“唧哇”一声,捂住腿旮旯就跑了。这些十五六岁的城里娃,哪见过山里女人的野劲儿,见她们真的要骟他们,便都拼命地挣脱,作鸟兽散了。他们本来打算砸了地根砸艾娥庙,砸了艾娥庙再砸祖师庙的,可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根根,只好做了文化大革命的逃兵。

    值得一提的是,在整个事件过程中,哇唔眼儿的女人们表现的十分消极,竟没有一个人出来加入护根行列的。事后分析,这可能与哇唔眼儿人丁兴旺有关,他们家家不缺男娃,不愁子嗣,无求地根,地根与我何有哉!

    后来城里的红卫兵一直没敢再来。但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红卫兵播下的革命火种燃烧了。哇唔眼儿有个青年叫李干府,在县城上了半年中学,由于交不起7块钱学费,就辍学了。红卫兵走后的第三天,他竟突然做了一面红旗绑到村中央一棵树梢上,旗上一行大字是:水北红卫兵游击队。人们正望着猎猎飘扬的红旗惊异着,突然又发现村里的墙上刷满了白石灰大标语,写的都是那天红卫兵来时呼的口号。

    俗话说,竖起招兵旗,不缺吃粮人。先是夜里有人出出溜溜往哇唔眼儿跑,后来就有一群年轻人干脆白天也不干活了,聚在哇唔眼儿闹革命。全大队各村都有人参加,怪屯的李石头、喜娃也参加了。他们的第一个革命行动是给大队支书谷保堂贴了一山墙大字报,第二个革命行动就是完成城里红卫兵未竟的革命事业:造地根的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