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人说话时夹杂着浓重的乡音:

    “你看你,这才半年不见又生分了。你毕业了吧?找到工作了吗?”

    “你李婶子说你从她那块的出租屋搬走了,还是一个男的帮你搬的。你婶子这个人你也知道,嘴里没个把门的的,她还说那个男的开着好车?你处对象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之前给你介绍的人你不满意,亲事退了就退了,那你自己留在城里也行,可别忘了帮衬着家里,你弟弟还等着你带他到城里看看类,你弟弟在家很想你,唉,他现在康复期,每天住院都要花钱......”

    电话这头的人盯着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看。她盘着整洁的头发,化着得体的淡妆。她长得很漂亮,笑起来两个酒窝,是清纯甜美的淑女气质。那件淡紫色方领掐腰的长裙勾勒着她的腰线,珍珠项链衬着她瓷白的皮肤。

    然而她混迹在衣香鬓影的人群里,只需要一通家乡的电话就能把她打回原形。

    就像她在会所里见过的那些女同事一样。

    来自乡下、城乡结合部甚至是山区的她们穿着古典风韵的衣服,化着精致的妆,学着繁缛的烹茶礼仪,结识了那些集团老总、富家公子、市长秘书、高院院长。那些除了性价值一无所有的女人靠着消耗自尊才能在这座城市立足,然而那些达官贵人剥削够了,享受够了,玩弄够了,还是要背地里唾骂一句“臭婊子”。

    她是什么呢。

    她就是那些婊子的其中之一。

    几个月前的她在自尊受辱后只能用身体去反击男人,却被对方几个电话轻而易举地摆平了,甚至他还大慈大悲地高抬贵手赦免了她进监狱的苦楚。甚至不需要他的开口,孟家公子被诬陷的头条新闻就让自己失去了在这座城市立足的仅有的本钱——她寒窗苦读了十年的名牌大学的学历。

    而这一切的开始仅仅是她肖想了不属于她的人生——甚至都不是嫁给孟宴臣,而仅仅是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

    连她的喜欢都是低贱的别有用心,是一个来自乡下的年轻女孩获得了居高临下的一点怜悯,用着自以为高明的手段接近了有钱人家的贵公子,被人戏耍奚落后狠狠地教训一顿,仍然不改下贱,毫无自尊地贴上去。

    就像,就像他说的飞蛾。

    在茫然冰冷的黑暗里碰得头破血流,忽然看到隐约的一丝光明,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最开始是短暂地温暖,后来烧得她遍体鳞伤,痛苦不堪。

    她曾在再次遇到他之前的几十个深夜里期盼着伤口结疤,满身泥泞地勒令自己活下去,爬着也要走到阳光下好好生活。可是今天,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长裙下是她刚刚愈合又挣开的伤口,鲜血浸得她浑身腥臭。

    不,不,她根本没有穿衣服,她是赤身裸体着,游街一般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身上刺着字——后背是富人眼里的穷,前胸是男人眼里的娼。

    孟宴臣在洗手间外找到了他的的女孩。

    她并着腿坐在地上,愣神似的盯着瓷砖看。

    “宴席上有冰淇淋蛋糕,要不要吃?我们起来去吃吧,一会就化掉了。”

    “别碰我。”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她的沮丧和消沉已经不是被骂了一顿那么简单。

    再回到座位上,孟宴臣把一碟浇了酱汁的鱼肉端到她面前,她只是低着头切那一块芦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