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尔耕错愕地看了赵南星一眼,然后厉声呵止典吏。“停!别记了!”

    他咽了一口唾沫,又将视线重新投回到赵南星的身上。“赵老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说的都是事实,没人比我更清楚这里边儿发生的事情了。”赵南星眼神微眯若有所思,斟酌着说道:“我不知道你们锦衣卫给孙侍郎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做伪供.”

    “你什么意思?”田尔耕打断了他。

    赵南星活了几十年,先后经历过由张居正、申时行、王锡爵等人主导的数届风格迥异内阁,也几乎全程参与了从万历十四年开始的“国本之争”。可以说是阅历丰富,人老成精。

    因此,他一看田尔耕这个反应立刻就确定了,锦衣卫内部果然不是铁板一块。这个用刑讯逼死了邹元标的北镇抚司头头,知道的事情并不一定比自己知道得多。

    “田大人,看来您也被人蒙在鼓里了啊。”赵南星轻笑一声,挑衅似地问道:“还听吗,或者说您敢听吗?”

    没有情报,事态不在掌控。这种感觉对于田尔耕这种情报机构的头头而言是很糟糕的。

    “哼,他妈的。有什么事情是老子不敢听的。”混着怒气的寒意从田尔耕的脚底直冲天灵,他调整呼吸,压住恐惧,故作淡然地说道:“所有人都出去。把守住牢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在场的锦衣卫如蒙大赦,纷纷行礼离去。这事情显然涉及上官之间的角斗,甚至有可能牵扯到宫里的太监们,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赵老先生。还是我问你答吧。”尽管田尔耕仍旧用着敬称,但他之前伪装出来的谄媚和殷切已然尽数消失,就连口气也隐约添上了些许不容置疑。“这样会快一些。”

    “你问吧。”赵南星点点头。

    “熊廷弼的事情跳过,直接讲串谋逼宫。”杨渊诬构熊廷弼的案子就是田尔耕主抓的,杨、冯、顾三人指认赵南星和邹元标的口供也都捏在他的手上。

    “田大人,我要先纠正您的说法。我们从无逼宫之意,只是想谏阻皇上,避免皇上重蹈先帝爷的覆辙而已。”甚至直到现在赵南星都不认为自己的手段有问题。

    “我没兴趣跟你扯这些没用的。”田尔耕一挥手,不耐烦道:“主谋是谁?有谁参与?你们到底商量了些什么?你为什么主动招供!”说道最后,田尔耕几乎是在咆哮了。

    愤怒的根源往往来自于对未知的恐惧:邹元标自杀的动机是什么?骆思恭为何突然变脸,从主动要走孙如游变成对孙如游避之不及?小小的百户陆文昭凭什么让在没有上刑的情况下让孙如游招供乃至做伪供?伪供很常见,但在这个案子上是大事,陆文昭一定不敢擅作主张,谁在他背后站着?是骆思恭还是别的什么人?

    宛如黑障的未知笼罩着他,而可笑的是,现在能给他照亮的,似乎只有这盏即将烧尽的暗烛。

    “别急。我身陷囹圄都不急,您急什么呢?”赵南星看了田尔耕身后的木栏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要再东拉西扯了,说正事。”田尔耕急得发颤,但还是没有詈骂赵南星。

    “熊廷弼的事情,您是通过杨渊那条线知道的吧?”赵南星竟然主动发问了。

    “是又怎么样?”田尔耕反问道。

    “有意思。”赵南星笑了。

    通过孙如游的口供,田尔耕的反应,田尔耕对“熊廷弼的事情”的态度,以及他自己掌握的信息。赵南星略微看清了锦衣卫内部势力的相互关系和田尔耕的知情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