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从哲穿过皇极门找到皇帝的时候,皇帝陛下正带着一众当值的扈从宦官,绕着皇极殿前的大广场跑圈。如果换成别人,兴许直接就凑上去了,但方从哲那老胳膊老腿儿自然是撵不上也不想撵的。方从哲不止一次见过皇帝跑圈,知道皇帝在一段时间之后一定会经过自己所处的弘政门,于是就静静地站在原地,像块儿望夫石一样,默默地等着皇帝靠近。

    跑过武成阁,队伍转了弯,皇帝也从背对方从哲变成了侧对方从哲。尽管隔着老远,但朱常洛还是一下子就发现了那一抹有别于在场所有人的大红色。

    皇帝并没有因此就改变晨练的路线,而是派了一个宦官过来问话。

    那宦官的视力很好,还没完全跑近就看清了方从哲的脸。“见过方首辅。”宦官先是规规矩矩地给方从哲行了一个礼,随后才说道:“万岁爷问您老,是想要陪跑吗?如果想陪跑,就请随我来吧。”

    方从哲摇摇头,挤出一个笑。“我这身老骨头哪里经得起这种折腾。非得散架了不可。”方从哲第一次被邀请的时候尝试着跑了一回,但他显然没能坚持下来,不但被皇帝嫌弃跑得慢,还差点把老腰给闪了。方从哲由此怀疑,整个内阁恐怕也就只有韩爌、刘一燝这种五十来岁的“小伙子”能陪着皇帝跑完全程。

    “内阁有事启奏,劳烦公公代我禀告万岁。”方从哲拱手道。

    “方首辅,”那宦官略一皱眉,问道:“您老就不能等万岁爷晨练完了再行奏报?”从皇帝开始晨练到现在,还从没有被天气以外的因素打断过。

    “也可以,”方从哲坚持道:“但事关重大,还请公公禀告一声。”

    几息犹豫之后,宦官还是点了头。方从哲毕竟是内阁首辅,他嘴里的事关重大肯定不是小事。“好吧。我这就去。”

    “有劳公公。”方从哲又朝宦官拱了拱手。

    “首辅不必客气。”宦官转身疾跑而去,不多时就把方从哲的话带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这时,皇帝及他身后的队伍已经过了中轴,就算继续沿着原路慢跑,也要不了多久就能抵达方从哲所在的位置。但皇帝还是一个大转弯,领着一帮人朝着方从哲跑去。

    皇帝过来的时候,方从哲已经在台阶下跪着了。“臣方从哲,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朱常洛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接着又把呼吸调匀,才对方从哲说道:“起来,起来。老骨头可不能久跪着,跪出毛病了还得给你请太医。”听这调侃的语气就知道,皇帝此时的心情还不错。

    “谢皇上。”方从哲还是板板正正又给皇帝磕了一个头,才从地上爬起来。

    “什么事儿啊,”朱常洛从一个陪随的宦官手里接过一张干燥的棉帕。一边擦汗,一边问道:“劳得你方大首辅火急火燎的,非要这时候过来?”

    “都察院张问达送来一个案子。”方从哲从怀里掏出信函和奏疏,向前捧递出去。“臣以为有必要立刻告诉圣上。”

    “有案子就照章审呗,内阁什么时候连个案子都要过来问了。”朱常洛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扬了一下脑袋,示意先前宦官去方从哲的手里接下信函和奏疏。

    “一般的案子,自是无需惊动圣上,但此案事关重大,内阁也不敢妄自拟票。”方从哲回说道。

    “事关重大.”朱常洛将帕子搭在肩上,接着从宦官的手里拿过了奏疏。

    奏疏对案子的内容进行简单的总结,而且并不冗长,朱常洛很快就看完了。

    方从哲原以为皇帝会勃然变色,就算不发怒,也该有点犹豫或者忧虑。可现实却是,直到看完奏疏,并将之放回到那宦官的手上,皇帝也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连进一步阅览信函的动作都没有。

    方从哲懵了。这一路过来,他针对皇帝的各种可能的反应打了许多腹稿,就是没想到皇帝竟然一点反应没有。方从哲半天说不出话来,就这么愣愣地站在那儿。最后还是皇帝先开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