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则例形式出现的法律规范往往是朝廷因事发布的。通行的流程是官员上疏提请,皇帝下旨开会讨论,讨论结果向上呈递,皇帝点头用印,最后再颁布则例。像这种事先毫无征兆,没有任何讨论,皇帝跳过外廷系统直接颁行则例的事情,可以说是前所未见了。

    沈光祚皱着眉头继续翻阅则例,而惠进皋则将注意力投向了他身后的郑士毅。“你们是锦衣卫吧?”惠进皋问道。

    郑士毅一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挂腰牌的位置。“您怎么知道?”

    “呵呵,不必看你的牌子。”惠进皋笑道:“我是嘉靖四十三年进宫的。在宫里待了快一个甲子了。东厂和锦衣卫的缇骑是个什么气场,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惠进皋的眼神在郑士毅的脸上绕了一圈。“出什么事儿了?”

    他这一问,把沈光祚的注意力也给吸引了过去。沈光祚一心二用地偷瞄郑士毅,想看看他要怎么说。

    郑士毅感觉自己最近就像是犯太岁了一样。先是差事被截,然后又连着被张问达和沈光祚给顶回来,想压个消息都压不住,现在又被这个做买卖的老宦官给问住。

    但即使如此,郑士毅还是不愿意亲口把消息给泄出来。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出一句中规中矩的敷衍话来:“等案子查清楚了,自会报给宫里。不劳您费神,还是宫里的买卖要紧。”

    “也是,各人有各人的差事。是我冒昧了。”惠进皋不会不明白郑士毅的意思,他收回视线,望向沈光祚。“沈府尹,您看完了吗?”

    沈光祚也已经收回了视线。“还没。”这倒不是因为沈光祚故意拖延,而是因为这本小册子上有很多他从没见过新名词,即使他饱读诗书,也需要不断地联系上下文以猜测其意。

    “您还是赶快一点儿好,这时辰已经不早了。”惠进皋催促道:“您住在府衙里,可以优哉游哉,但我们可还得回去吃饭呢。”顺天府署是京师衙门里少有的带堂官住所的衙门。散衙之后,沈光祚只需要走到后院儿去,就算是回家了。

    沈光祚没有搭理惠进皋,直到他看完了那本《银行则例》,将之递还给回去,才道:“好吧,既然则例上这么写了,那我遵从就是。”虽说直接颁行则例的事情前所未见,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则例没有法律效力。在大明朝的体制下,皇帝是唯一立法者,是皇帝赋予了这套流程以意义,而不是反过来。

    沈光祚不准备直接与则例对抗,这只会激化矛盾,就算是要上疏谏止,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来人!”他裹着郁结情绪大喊了一声。

    “大赞府。”一名衙役应声走来。

    “把这些银子送去税课司,称重验色。”沈光祚下令道。

    “是。”衙役抱起银箱离开大堂,一名支行的伙计也尾随着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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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户部衙门里,代掌印务的左侍郎王纪正在办公。和前几天相比,他的气色明显颓了不少,像是没睡好。

    门口的方向传来脚步声,但王纪并没有放在心里。户部衙门很大,官吏也很多,来来往往有些动静并不奇怪。

    脚步声越来越近,可王纪仍旧撑着脑袋拿着笔,看着由清吏司递来的文牍。脚步声停止的时候,王纪眼前的自然光被来人给挡住了。这时他抬起头,只见一个和自己一样身着三品文官服的人,正站在案前。

    “惟理。”来人先行了个礼,然后问道:“大司徒呢?”

    王纪愣了一会儿,才起身还礼:“酉卿。你这么快就回来啦。”

    督饷侍郎李长庚是万历四十七年,先帝批准辽饷改海之策后,才开始挂户部衔的,而王纪自己则是去年才进京协理户部事的。在此之前,王纪和李长庚之间几乎任何没有交集。若不是知道李长庚受了召,王纪甚至都猜不到面前站着的人是谁。

    “圣上急召,迟缓不得,轻车简行。”李长庚左顾右盼。“大司徒呢?我还得拜见他老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