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翊挥挥手,朱泽吐吐舌头跑掉了。

    虽然是找了个人倾诉,但跟没说也没大区别。程翊的低落情绪还是一直持续到晚上。他从办公地点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卧室翻找出了当年秋叔退给的那块银元。不管程翊对命数的事情信或不信,他都不是一个不知敬畏的人,再者,这东西身上至少沾染了有关前无的记忆。

    这就是个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银元,面额,年份,领袖头像,毫不出奇。

    “这能有什么用?”

    程翊正想着,身侧冷风一扫,手里的东西已经被人抢了去。就是那个让他郁闷了一天自己却毫无察觉的人。

    “这就是秋叔给的那个……‘护身符’?”前无问。

    “是。”程翊随便应了一声,就像懒得多说一个字。

    前无非常潇洒地将银元放在指尖转了几圈,而后揣进衣服里,整个人横着拍在程翊的床上,“反正你也不用,不如给我,还能吃一顿。”

    程翊跟自己说,别生气,为了一块大洋不值得,你又不缺这点钱。可这显然不是钱的问题,所以最后他的反应是冷笑一声,回身揪着前无的衣领把人从床上拎起来,问他,“拿走我的‘护身符’,你替他保佑我吗?”前无完全没有反抗,身上像骨头被剃了去一样软绵绵,直到感觉程翊的呼吸落在脸上,他才肯睁开眼睛,冷静,波澜不惊。

    当年叶知秋为程翊算的那一卦,即便语焉不详却也绝非吉良。相逢之前,前无偶尔想起这事儿,也会为那人念上一两遍地藏经。他是读着经文长大的,同样,他也是踩着尸体长大的。他有他信念中的济世和慈悲,世上的不平,总要有人去踩,至于杀罚伏下的功过对错能在哪世得证因果,没必要纠结。同样没必要纠结的,还有很多,比如,怨憎会,比如,爱别离……经文上说,这个世界上生活的人,都是背着一层层久远虚无的前世走向精心布局、迷雾重重的来世,过客,是世人最精确的身份。所以,要惜缘,因为所有偶遇都可能是某人跨越百千万亿劫数来赴的约;要随缘,因为,现世太短。

    前无抬手搂过程翊的脖子,一字一句极为耐心地说:“戍宁,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谁都保佑不了谁。”

    类似无情的话,搭配上这样难以抗拒的温柔亲近,让程翊分辨不清是该开心还是该伤心,一瞬间有点走神儿。而前无则趁着程翊走神儿,扯开他揪着衣领的手,笑嘻嘻地说:“不过呢,‘护身符’肯定是会还你的。我也觉得这东西带着不方便,容易丢了,我再想想……”

    前无懒洋洋地靠在程翊身上拿着银元比划半天,最后决定,“打个洞,套在脖子上……”

    程翊冷笑,“那还是留给你吧……”

    “别任性。”前无摇了摇程翊的肩膀,声音低地像什么东西敲在心脏上。程翊不太自然地垂下眼睛,深呼吸后,扭头对前无说,“我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他的眼神那么自信无畏,让前无想起很多年前背对夕阳十万山说要摆正世界的天真少年。

    古卷青灯、刀光剑影修来的那些看透、放下、不纠缠、不执著,都可以在失去种种之后成为止痛良药,成为世人对抗命运不成不得已之下寻求的解脱,可要是难得在这世上遇见了谁,让自己眼前一亮,甚至经年岁月都打磨不去那份光芒,即便再看透也愿意那家伙平安无恙吧。

    基于这种人之常情,前无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处理银元的好办法。

    他先到首饰店把银元给溶了,分离出其他渣滓和杂质,再去掉些损耗,银的部分被打造成了戒指的样子。为了有所区分,回来他用“小肚子”在戒指内侧刻了程翊的‘翊’字。当他把戒指拿给程翊并神气活现地炫耀自己灵感的时候,程翊就那么如坠云雾地无言以对了。

    挨个手指试过去,左手无名指最合适。

    看着那枚表面没有任何纹饰的银戒指,前无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下不会丢了。

    如果你暗恋的人某天欢欣雀跃地将一枚戒指珍重地套在你手上,任谁都冷静不下来吧。程翊唯有努力控制着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臂,不太确定地问:“这样行吗?这样也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