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这一天的中午,吃过了咸酸菜焖烧企鹅肉,三个人各自回房间里休息,晚上要看灯啊,元宵节着名的灯会,虽然东阳只是一个县城,然而每年的这个时候也很是热闹,年年上元节,蕣华是定然要出来看灯的,八岁以后,再不能出门,唯独这个时候,总算得以放风,即使是盛家,也知道凡事不能太绝对,总得让人有个透气的机会。

    因此虽然前世对元宵节没有太深的感受,这一世蕣华却特别渴望上元,平日里街上没有这么多人,这回全出来了,灯火之间,真的是无忧无虑,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那天真自然的时代。

    蕣华邀约了近芗和盛徽盛颐一起看灯,两边凑在一起,很快便熟识了,几个年轻的女子手拉着手,说说笑笑,串队联排走在街上,看着那些羊皮灯,琉璃灯。

    忽然间盛颐指着一处地方:“快看,那是冰灯!”

    蕣华转头一看,果然是冰凿出来的灯盏,呈莲花的样子,半开未开的花苞,一只蜡烛在中间燃烧,也有仿佛寻常的灯罩形状,里面燃着红烛,那烛光透过冰罩射出来,格外晶莹,难免也带了一种寒气,当真好像是冷光一样。

    近芗雀跃着说:“简直好像到了广寒宫阙,想来嫦娥在月中,便是点着这样的灯,清光泠泠的,着实超脱了凡俗。”

    盛徽转过头来,向着她连连点头:“近芗妹妹这比喻着实是好,人家看到冰灯,往往比作海底水晶宫,虽然也是美妙,然而说得多了,便少了新意,嫦娥住在广寒宫中,原该用这样冰做的灯盏才好,不染凡尘。”

    然后盛徽举头又望向夜空,目光悠远,一派神往。

    蜂儿道:“冰可以做许多东西,比如冰屋冰盒冰台。”

    近芗笑道:“着实好主意,用冰建造房屋,省了烧砖,若是能雕凿,还可以做冰桌冰床,便是一座陆上冰宫,杜子美当年曾经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那冰其实坚固得很,三国北宋都曾经用冰城来防守,若是做成房屋,便是‘风雪不动安如山’了。”

    蕣华也乐:“我听人家形容贫困,‘上无片瓦盖顶,下无立锥之地’,造成冰屋,可是有了房子。”

    自己在南极空间,别的倒是罢了,宅基地成片成片的,建筑材料也是现成,只要技术够,怎样的房屋都能够造成。

    盛颐听得目不转睛,只觉得无限向往:“若真是有那样的山庄,住在那里,何其快活,简直如同世外仙居一般。”

    盛徽笑着说:“她们两个哄你哩,你还当真的去听,‘汉建章宫北积冰为楼’,且不说多少人工始能造成,到春天还化了,只留下一片春水,就说里面的那个冷,在其中游览一番倒是罢了,倘若真的住进去,冷死人了,晚间怎么睡觉?那可不是超凡脱俗,而是袁安卧雪了,杜子美若是得了这一间冰屋,他是不担心屋顶的稻草了,坐在里面只顾抖了,她们这个忧国忧民的路子,可是麻烦。”

    盛徽这一番话,把几个人都说得哈哈大笑,小螳道:“有那万年寒冰不化的地方,冰屋造一次,可以用很久。”

    近芗搭着她的肩膀笑道:“屈原是说‘天白颢颢,寒凝凝只’,乃是积冰不见日的处所,那地方可是更冷呢。”

    蕣华笑道:“袁安说‘大雪人皆饿,不宜干人’,那个时候想来是下了一场大雪,便找不到吃的。”

    盛徽抿嘴笑着点头:“蕣华妹妹这一句,倒是经时济世的道理,你所留意的,一向是与旁人不同,世人歌咏穷檐高卧,‘袁安困积雪,貌然不可干’,都是赞颂袁安的品行,以此抒发自己的情怀,偏偏你却看出了寒冬时候,民生匮乏。当世的大儒,道德文章巍巍焕焕,当然是崇高的,你却是别出一家,倘若就此钻研下去,未必不能另立一门。”

    蕣华也乐:“那么我便写一本《市井经济笔记》。”

    盛徽重重点头:“好妹妹,你若真的有心,从现时起便累积见闻,勤加研讨,过得三五十年,或许真的成书,流传后世,也未可知,三不朽之中起码占了一条‘立言’。”

    盛徽的大儒梦如今渐渐远去,每日消磨在柴米油盐之中,将来少不了还要生儿育女,然而蕣华是没有结婚的,没有这些负累,很可以尽情追求学问,于是盛徽的一腔志向,便寄托在了蕣华身上。

    蕣华顿时感到压力山大,挠了挠头:“徽姐姐,你也知道我没有那样的才华,也难能那样刻苦,方才不过是顺口一说,哪里就能写什么书了?”

    盛徽放松了神情,不再像方才那样郑重,笑道:“也不必如此沉重,你若闲来有空,想一想便好。”